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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兄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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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國的社會等級森嚴,共分貴族、中人、庶人、賤民四個等級,貴族擁有很高的待遇,賤民的地位十分卑微,私家奴婢可以當作貨物般買賣,生死全在主人的掌控中。所以顧墨筠經常會用玉翠和桃紅的性命來規訓我不許外出胡鬧闖禍。

玉翠挨了三十大板後,趴在床上起不來了,桃紅不吃不喝暴曬了一天,中暑病倒了。我想著接下來的一樁事還會惹惱顧墨筠,索性讓她們回家將養一個多月,這樣也就不會因我受罰了。

三伏盛夏,天氣燥熱,我抱著琴站在顧墨筠的門口等他午睡醒來,院中蟬鳴聒噪,屋內十分安靜,唯有消暑用的冰塊滴答滴答淌著水聲……

約莫過了醜時,房裏傳來腳步聲,接著房門打開,小廝出來倒洗臉水,這小廝是顧墨筠新換的侍從,鼻尖上有些小雀斑,十分可愛,他見我熱汗涔涔地站在門口,驚訝道:“這樣毒的日頭,小姐怎麽不敲門進來啊!”

我咬了咬唇,看了眼房裏的顧墨筠,他一身淡青色的便裝側靠在涼榻上下棋,烏發如墨散在身後,一條水青色發帶系上,無多裝飾,卻更顯清逸超塵。他聞得聲音,擡眼看來,墨色的瞳仁裏有一線明亮的流光,屋外是一池碧湖,我的粉色紗裙被風吹著飄了飄……

自上回他來問過話後就沒找過我,我忐忑著他會不會去查扳指的主人,那象牙扳指極為稀有,在楚國,恐怕沒有幾位公子哥兒會舍得拿這麽貴重的東西“打賞”一位“青樓女子”,若是顧墨筠細查,定能查出是誰……

“小姐快進屋消消暑吧,奴才再去拿些冰塊來。”小廝抱著冰盆走了,我還站在門口不動彈。

顧墨筠收了視線,修長的手指執起一顆黑子落在了棋盤上。

“幾時來的?”他的聲音沈如靜水,十分好聽。

我軟軟地回道:“約莫你剛睡下那會兒。”

他面上無波,聲音有些起伏:“還嫌曬得不夠?進來。”

我心中微動,低聲道:“不敢進來,怕踩臟了你的地板,回頭你把這房子也拆了。”

他明白我是在說他扔被子拆床的事,執棋的手頓了一下,再看我時,眼裏已有三分寒意了。

“那你站在那兒別動。”

我:“……”

我撇嘴道:“說好的要教我撫琴,可回來之後,再沒來找我了。我這幾天天天都來找你……可你總不在家,找不著人……”我聲音小小的,盡量乖乖的,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……

“中午的時候,聽說你回來了,我就急忙過來了,見你在睡覺,沒敢吵醒了,就站這兒一直等著了。”

顧墨筠眸色柔和了下來,落下一顆白棋,輕聲說道:“帶上門,屋裏的涼氣全出去了。”

我心口一甜,喜滋滋地跳進了屋裏,放下琴,跑到顧墨筠身邊,笑靨如花地說道:“今兒我才發現我寢室裏的熏香換了種味道,裏面添了驅蚊蟲的艾葉和菖蒲……是不是你命人換的呢?”

他專註於棋盤上的戰局,沒有回我。黑白對壘,他和自己下棋。

我撒嬌道:“我保證以後不隨便睡你的床了,也不跟蹤你去青樓了,不過你告訴我嘛,你到底喜歡誰?”

他停了一下,擡眼看我,墨瞳裏是我被熱氣蒸得白裏透紅的俏顏,我們倆的距離很近,只要我稍稍再貼近一點,我的唇就能夠碰上他的。

滴答一聲,我鬢角的汗珠落在了他的棋盤上……

棋盤是藍田白玉嵌銀絲制成,汗珠落上去,叮咚一聲,尤為響亮,似雨水點入碧泉。

他皺了下眉,不著邊際地往後移了一下,與我拉開距離。

“把汗擦了。”他淡淡一聲,我心中一慌。顧墨筠有潔癖,我竟然在他心愛的棋盤上滴了汗水!

我連忙扯出袖子在棋盤上擦了擦,覺得沒擦幹凈,又擦了擦,好像還有印子,使勁擦了擦,嘩啦一聲,衣袖太滑,一盤的棋子被我擦飛了……

“這……”我嚇得往後一跳,黑白玉棋叮叮咚咚敲在了地上,聲音亮如玉錠奏響鐘磬。

顧墨筠面上的表情僵了僵,捏著的白棋停在空中……

“我讓你擦……臉上的汗。”

我窘。

小廝抱了冰塊回來了,我的汗還在淌,顧墨筠不知從哪兒拿了張絹子出來,遞給了我,又吩咐小廝道:“去給小姐拿碗冰鎮梅子湯來。”

我心中一陣感動,顧墨筠沒怪我毀了他的棋局呀!

被人毀棋局就好比嗜睡者被擾了美夢,愛樂人被人打斷聽曲,反正是一件十分倒胃口、掃興致的事情。顧墨筠雖不是嗜棋之人,但他認真做事的時候,最討厭有人打擾了。就拿服侍他的小廝來說,這位雀斑小廝已經不知是第幾位服侍他的下人了,之前那些要麽就是犯了他潔癖的忌諱被他掃地出門,要麽就是不長眼睛打斷他撫琴下棋作畫,被打發去服雜役了。所以,顧墨筠很變態,平常人捉不準他的脾氣。

我拿著絹子擦著汗,又貼向顧墨筠說話,他移了移身子,我貼近幾分,他再移了移,我再貼近……小廝撿完棋子退出房時,顧墨筠已被我擠得半邊身子出了涼榻,而棋盤上的棋子也恢覆到了原來的戰局,我心中驚嘆,好記性呢!

“墨筠,我有件事十分好奇,想問你一問。”我在他耳邊吹氣,他移開耳朵,雙頰淺紅,慢慢拾起被圍死的白棋,撒入棋甕中:“別問我喜歡誰。”

“不是這個,我是想問,上回我行成年禮的時候,穩婆說我後背的胎記其實是個月牙印,我就好奇了,父親為何要用蘭花印掩蓋我的月牙胎記呀?”

咚的一聲,顧墨筠指尖的棋子定在了棋盤上……

在楚國,女子十三歲要行成年禮,若是接生她的穩婆還健在,就要由穩婆給她沐浴更衣。其實,我早記不得穩婆對我說過什麽了,只是借用一下她來說說胎記的事兒。

我出生之前,父親被廢黜流放去了封州,母親是在封州生下我的。那時封州大旱了三年,寸草不生,顆粒無收,而我呱呱落地的時候,天空突然降下大雨,我的後背又有月牙印,術士便說我是神龍之女,王後之命,將來會入主中宮。父親當時是戴罪之身,擔心這樣的預言會招來滅門之禍,於是就讓人在我月牙印上文上了蘭花印,並且取名為明蘭。

我一直沒有去細想為何是蘭花印,而不是其他的花紋……

我故意提胎記的事,一為提醒顧墨筠,這個預言有可能變真,我會被選進宮裏去。二則……

“穩婆還說,你也有個胎記,那是一片黑色的竹葉……”我頓了一下,朝顧墨筠胸口瞅了瞅,“可那天我和你睡覺……額,看到你胸口只有紅色的……”

咚的一聲,顧墨筠落棋的聲音異常大!

我縮了縮脖子,繼續說道:“難道你也用同樣的方法把黑色的竹葉變成了紅色的?”

“顧明蘭。”他冷聲打斷我,側過臉來,因為我和他的距離很近,他黑眸裏射出的厲光盡數被我吸收,我全身的燥熱頓成冰涼。

他看著我近在咫尺的紅唇,語氣森冷:“你再提睡覺一事,我把你的舌頭割下來。”

我:“……”

顧墨筠真的幹過割人舌頭的事情,那人原本是父親的侍婢,卻被父親的政敵收買,將父親在家中的言行透露給對方聽,顧墨筠知道後,就將那侍婢的舌頭割了送給對方做壽禮……

一想起這樁事,我就不寒而栗,舌頭不自覺地痛了一下。

正巧雀斑小廝捧著梅子湯進來了,我連忙跳起拉住他不讓他離開……害怕顧墨筠殺我滅口。

小廝被我的熱情驚到了,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:“小、小姐,奴才還得下去收拾行李,少爺等會兒要走了。”

“要走?去哪兒?”

“去、去……北州。”

北州是避暑勝地,父親已經陪著穆宗去到那兒的行宮避暑了,應該,千寂君也在那裏……

“我也要去。”我拽著小廝坐去顧墨筠對面,“你是不是去找千寂君的?帶我一起去嘛。”

一聽千寂君,顧墨筠手上一頓,眸色沈了沈。

“你就帶我去嘛!這裏熱死了,我整晚整晚睡不著,老做噩夢,夢見我被人欺負,父親被人陷害,你突然離開了,再也不回來了……”

小廝在一旁道:“相爺洪福齊天,顧家興旺昌盛,怎麽會被人陷害。”

“可是上個月,父親就被人參了一本,說什麽結黨營私,圖謀不軌,接著,你就失蹤了半個月。”我撇了撇嘴,“我還以為,你再也不要我了。”

顧墨筠的眉梢幾不可見地挑了一下。

前世我出嫁之後,顧墨筠就消失不見了,我命人四處尋找,可杳無音信。後來父親入獄,萬不得已才告訴了我顧墨筠不是我親哥哥,他去了夏國……

“你心浮氣躁,成日裏胡思亂想,怎會不做噩夢?”他揮了下手,要小廝退下去收拾行李,又道,“天氣熱,我再命人多送些冰來,你好好待在家裏靜靜心。”

想來,千寂君在那兒,他是不會帶我去北州了……

我撇了撇嘴,看著棋盤上錯落有致的黑白對局,搶過他一顆白棋往黑子旁一落,原本岌岌可危的白棋突圍而出,險象環生……

顧墨筠擡眸看我,眼裏微許驚異。我怨聲道:“你明明可以照顧到白棋,卻故意漠視。白子也是你的棋子啊,你為何不對它好些呢?還要把它拋棄了。”

他黑眸閃過一絲銀光,也不知聽懂我的意思沒。

棋子落盤有聲,清脆響亮。他慢悠悠道:“棋局博弈,總有去留,黑白皆由我定奪,白棋不舍,黑棋又怎會贏?”

我嘟嘴道:“可、可我就是想要你讓白棋贏。”

“贏了,我就能讓你去北州了?”他似笑非笑,黑眸森森然,“你想多了。”

我:“……”

我怎麽會喜歡上這樣一個人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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